再見 Mahesh,是在 Sarita 的婚禮上,起初覺得他很眼熟,但就是想不起來。當 Ramesh 告訴我,他就是 Mahesh 時,我的反應是:天!怎可能!
去年他很瘦,神情不大好,雙眼陷得像兩個洞,身上的衣服亦大了一個碼似的,更顯得他瘦得不像話。他很害羞,很少主動和我說話,聲音亦要豎起耳仔才聽得見。從 Ramesh 口中得知他有糖尿病(第2型),要長期看醫生和打胰島素。想不到一年後重遇,他完全變了另一個人似的,精神多了,回復了一個青年人應有的朝氣,體格亦壯健得像個摔角手,走起路來生龍活虎似的。原來過去一年他勤到健身房鍛鍊, 為健康之餘,亦想成為健身教練。
糖尿病跟隨他已有六年,但無影響他學業,他成績很好,college 畢業時得 distinction,現在廿一歲,於首都的大學讀工商管理一年級,希望將來當企業管理。
然而,即使他多努力,即使健康狀況容許他繼續憧憬未來,他還有最大的障礙經濟困難需要解決。他父母一直在村裡耕作,跟大部分山區農民一樣,只夠溫飽,無甚收入可言。而他自己亦因患病,不能像其他尼泊爾男人那樣當 trekking guide 賺外匯。然而要覓得其他適合的工作,在這窮得連加拿大政府,在這裡救援扶貧三十多年後,也因它的「low aid effectiveness」 而宣佈放棄的地方,又談何容易。
他會煮飯,照顧自己,就如大多數獨自在首都生活、求學、工作、碰機會的尼泊爾青年。他現在除上大學,還在學日文,他想到日本升學和工作。我說你的身體可應乎得到?可知就在最近,有一名在大阪開餐廳的尼泊爾人被殺害?他說為了家人,他會努力。像他這樣的孩子,這裡有太多了,每人個都背負著一大堆令人惆悵的壓力。
加德滿都正面臨人滿之患,城市的週邊不斷有人在開拓起屋,是數年前才結束的那埸歷時十載、毛派分子與政府軍的可怕戰爭,叫猶有餘悸的人民,從各處鄉村湧到城市居住,尋覓安穩。人口壓力令首都的水電、燃料不敷應付,生活指數更是不住上升。雖然 Mahesh 借住在已移居英國的 didi 的房間,可以省卻一筆租金,但醫藥費、學費及日常生活開銷,他卻無能為力,要靠親友接濟,借貸渡日。他還有兩年才大學畢業,面對雪球搬越滾越大的債務,他想轉讀一間較理想、但學費較貴的學校,也只能望門輕歎。
Mahesh村裡的老家鄰近落山之路,我每逢經過都會張望一下,通常可見到他母親在料理菜田,他們的家椰菜花茁壯得令人羨慕。那天黃昏,鄰居小豆丁 Sandhya 妹妹拉著我到他家偌大的院子裡打排球,他的妹妹 Raksha正在屋裡煮晚飯,盛了些雜菜咖喱來讓我們品嚐,那些椰菜花十分清爽,亦辣得起勁。Raksha跟我們玩了一會,她那時還未退學,還未有孩子,只是「私奔」到對面山Kalleri村男友家裡去了,難得回來。
尼泊爾一年有六個季節,我離開村子時是三月,正值最後一個季節BASANTA春季。那時天氣已回暖,Mahesh家那株白梅亦已盛開著白色小花。那朝早上,他爸把一大包新鮮熱辣的爆谷交給我,託我帶到加德滿都給他兒子,這是Mahesh少數可以安心地吃的零食,沒放糖,但香噴噴的令我忍不住偷吃了一把。在我把爆谷交給他那晚,他禮貌地拒絕了我請他吃momo餃子,怕裡面放了糖;他說話的聲音依舊細小得難以聽見,加德滿都依舊缺水缺電缺燃料,新聞上依舊充斥著政客們對管治失敗的互相指控。我不知Mahesh 前路應怎樣走,正如我不知道,那些就聚集在我住的酒店樓下,只靠膠袋和燒垃圾,去抵禦冬夜寒冷的街童,前路怎麼走。一個長期病患的學生,在一個長期病患的國家。上天何時才可以寬容一點。